自20世紀以來,隨著環境危機包括氣候變暖的加劇,人類中心主義受到了來自哲學、倫理學、生態學等領域的廣泛批判。
人類中心主義是一種認為人類是宇宙的中心,是世界上最核心、最高等、最具價值的物種的哲學觀點和世界觀。它將人類的利益、價值和經驗作為衡量一切事物的標準和依據。
其核心思想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1.價值論上的中心:只有人類具有內在價值,其他非人類實體(如動物、植物、生態系統)的價值是工具性的,即它們的存在意義在于為人類服務。
2.本體論上的優越:人類因其獨特的理性、意識、語言或靈魂而與其他生物有著本質區別,并因此高于自然。
3.倫理上的排他性:道德關懷的邊界只限于人類,或主要限于人類。人類對非人類世界不負有直接的道德義務。
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根源深遠,可以追溯到西方古典哲學(如普羅泰戈拉的“人是萬物的尺度”)和亞伯拉罕諸教(如基督教《圣經》中上帝賦予人類“管理”萬物的權力)。
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想滲透在人類社會、文化、經濟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具體表現如下:
1.在人與自然關系上。征服與控制自然:將自然視為需要被征服、改造和利用的對象,而不是與之共生的伙伴。口號如“人定勝天”是其典型體現。資源無限觀:認為自然界的資源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滿足人類不斷增長的需求。環境問題的根源:當前全球性的生態危機,如氣候變化、生物多樣性銳減、污染等,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人類無節制地開發和消耗自然資源的行為模式,其背后正是人類中心主義的價值觀在驅動。
2.在倫理與法律上。動物倫理的缺失:傳統倫理學認為只有人類是道德主體和道德客體,動物沒有權利,其痛苦不被考慮或被視為次要。盡管動物福利觀念在進步,但將動物視為財產和工具的觀念仍然根深蒂固。法律主體的排他性:法律體系主要保護人類的權利和利益。自然物(如河流、森林)和動物通常不被視為法律主體,無法為自己的“權利”提起訴訟。
3.在經濟與發展觀上。GDP至上主義:將經濟增長(GDP)作為衡量社會發展的首要甚至唯一指標,忽視了經濟增長對生態環境造成的巨大成本和不可逆的破壞。消費主義:鼓勵無限度的消費和物質占有,將自然資源的消耗視為經濟繁榮的標志,形成了“生產-消費-廢棄”的線性模式,而非循環模式。
4.在文化與語言上。語言中的物種歧視:語言中充滿了體現人類優越性的表達,例如將兇殘的行為稱為“獸行”,暗示野獸本性邪惡;將高質量的物品稱為“非人性的”,暗示人性本是低等的。敘事與故事:許多神話、傳說和故事都圍繞著人類英雄如何戰勝自然怪獸或改造惡劣環境展開,強化了人類是世界主角的敘事。
5.在科技與應用上。技術的雙刃劍:科技的發展常常優先考慮如何更高效地開采資源、提高人類生活便利和舒適度,而對其潛在的、長遠的生態后果評估不足。例如,某些農藥、塑料和化學品的發明;蚬こ膛c物種改造:為了人類的需求(如提高產量、美化外觀)而對其他生物進行基因改造,體現了人類對生命本質的操控欲望。
對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與反思
1.生態學的批判:生態學揭示了地球是一個復雜的、相互關聯的生命之網。人類只是這個網絡中的一個節點,而非主宰。破壞其他部分最終會危及人類自身。
2.非人類中心主義倫理學的興起。動物解放/權利論(如彼得·辛格、湯姆·雷根):主張將道德關懷擴展到有感知能力的動物。生物中心主義(如阿爾貝特·施韋澤、保羅·泰勒):認為所有生命體都具有內在價值,都應受到道德尊重。生態中心主義(如奧爾多·利奧波德的“大地倫理學”、阿倫·奈斯的“深層生態學”):強調整個生態系統(包括土地、水體、物種及其構成的整體)的完整、穩定和美麗才是終極的善。
3.實踐上的轉向:催生了可持續發展觀、生態文明、綠色低碳生活等理念,強調人類發展與自然承載力的平衡,追求代內和代際的公平。
我們平常生活中,人類中心主義也是植入骨髓,已經內化嵌入,形成我們的生活方式和生產管理模式。
1.我們的語言本身就充滿了人類中心的預設。
“自然資源”:這個詞語暗示著森林、礦產、水、石油等存在的首要目的就是為了被人類“利用”。它們被視為人類的“資源庫”和“垃圾場”。
“害蟲”與“雜草”:任何不符合人類利益的生物(如吃莊稼的昆蟲、與觀賞植物爭奪養分的野草)都被冠以帶有負面色彩的標簽。它們自身的生態價值被完全否定。
“馴服”與“征服”:當我們談論“征服高山”、“馴服河流”時,體現的是一種將自然界視為需要被人類力量壓制和控制的對象的觀念。
寵物與“主人”:雖然我們愛自己的寵物,但“主人”這個詞本身就體現了一種所有權和支配關系。我們決定它們吃什么、什么時候散步、甚至是否絕育,很少考慮其自身的野生天性和選擇。
2.飲食與消費
“高級”與“低級”生物的劃分:普遍認為吃植物(素食)比吃動物(肉食)在道德上更優越,但這本身依然是一種等級劃分。我們很少考慮植物也可能具有某種形式的“感知”能力(盡管與動物不同)。
動物福利 vs 動物權利:我們關心“動物福利”(如何讓養殖動物在死前過得“舒服”一點),但很少從根本上質疑人類是否有“權利”為了口腹之欲而剝奪它們的生命(動物權利)。工業化養殖就是人類中心主義的極端體現。
一次性文化:大量生產和使用一次性塑料制品,源于我們認為地球的容納和凈化能力是無限的,是為人類服務的。
3.城市規劃與生活方式
為汽車設計的城市:城市規劃優先考慮汽車的通行和停放,而非其他生物(如野生動物走廊)甚至行人和自行車。自然被切割成碎片,動物的棲息地被公路和建筑侵占。
完美草坪美學:追求單一、無雜草、整齊劃一的草坪,需要大量用水、施肥和殺蟲劑,這實際上是一個反生態的“綠色沙漠”,破壞了本地昆蟲和植物的生存環境。
光污染:城市的過度照明忽視了夜間生物(如昆蟲、鳥類、海龜)對黑暗環境的需求,擾亂了它們的導航和繁殖節律。
4.經濟與價值體系
GDP至上主義:國內生產總值(GDP)作為衡量社會發展的核心指標,只計算市場交易活動。它不計算自然資源的消耗、生態系統的退化,以及非人類生命價值的損失。一片原始森林只有被砍伐成木材時才計入GDP。
成本效益分析:在決策中,我們通常只計算對人類的經濟成本和收益。一個物種的滅絕或一條河流的污染,其“成本”往往被嚴重低估,因為它們的“價值”無法完全用人類貨幣來衡量。
“發展”的敘事:主流的“發展”敘事通常等同于經濟增長和技術進步,認為人類可以通過技術解決所有問題(技術樂觀主義),而忽視了發展對地球生命支持系統的長期影響。
5.娛樂與文化
動物園與海洋館:早期和許多現代的動物園、海洋館將動物從自然棲息地捕獲,關在狹小、不自然的環境中供人娛樂,其核心理念是人類有權利為了自己的觀賞和教育而限制其他動物的自由。
以人類審美評判自然:我們認為大熊貓可愛,而蜘蛛、蛇、蝙蝠等則令人厭惡或恐懼,并因此影響對它們的保護投入。保護行動基于人類的喜好,而非物種在生態系統中的關鍵作用。
人類中心主義是一種深刻影響人類文明進程的世界觀,它一方面激發了人類的能動性和創造力,另一方面也導致了人與自然的對立和當前嚴峻的生態危機。對其進行深刻的反思,并轉向一種更加謙卑、包容和具有整體性的生態中心或生命中心的價值觀,被認為是人類實現可持續發展的思想前提。簡單來說,從認為 “自然是為人類服務的” 轉向認識到 “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 ,是超越人類中心主義的關鍵。我們向發達國家進步的道路上,必須升級自己的價值觀,按照聯合國可持續發展議程及生物多樣性保護要求,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才能與經濟發展適配。
我們當下的社會發展的矛盾是價值觀的矛盾,一方面我們在提倡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另一方面,人類中心主義的認知已經貫穿了我們發展過程的始終,成熟的發展模式使得我們很難超越和突破自己,這使得我們發展到一定階段就出現瓶頸。要打破這個認知的瓶頸,需要我們社會和學校的教育體系同步跟進的,因為不管我們改進不改進,新生代的年輕人用自己的語言和行動已經在和我們過去的時代在切割了。(王軍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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